主题:满城尽带黄金甲

发表于2006-12-27
“我也记不大清楚,只记得有什么‘长安有男儿,二十心已朽’,不像一个储君该写的东西,是不是?还有两句叫什么……他写了好多遍,什么‘况是青春日将暮’,……后面一句怎么说来着,桃花,桃花……”成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。

“桃花乱落如红雨,”王后几乎脱口而出。

“对!就是这句,”成王子的腔调显得有些奇怪,“每回他喝完了酒,必定写这两句……”

王后似听非听,默默走着,神情变得黯然。

“对了,”成王子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来,“我听大哥说,父王一回来,他就要请旨出宫。”

王后的脚步猛地顿住,长裙的后摆险些被宫女踩住。整个卤簿队都停了下来。

“出宫?”王后看着成王子问。

“他想去青州。”

“什么时候说的?”
发表于2006-12-27
成王子注意到王后的脸色沉了下来,唯唯诺诺地,“就在前两天吧。”

“他还说什么了?”

“嗯……没说什么了,”成王子还在措词,王后已经转过了身子,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。卤簿队猝不及防,陆陆续续地转过身子,狼狈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。

成王子绷着脸看着,忽然间泪水溢满眼眶。他抹了一把脸,大步跟了上去。离五更已经越来越近了,太监们再三催促,太子这才从书案边站起身来,但眼睛仍没有离开桌上那一幅墨迹未干的字。

“殿下,大王就快到了。”一个太监恭谨地催促道。

太子还握着笔。他忽然觉得最后两个字看起来特别软弱,于是又抹了一下墨,在旁边重新写了一遍。这回好些了。

“殿下……”

“啪”的一声,太子把毛笔掷到了一边,直起高大的身子。两个太监赶紧上前,踮着脚为他穿上最外边的绣袍。
发表于2006-12-27
他不是个慢性子的人。尽管他的眼神会显现出倦怠和犹疑,但格外凸出的喉结和脸部的线条都透露着特别的冲动和敏锐,眼角那条时时刻刻变动的圆线也代表了一种刺激人的力量。另一方面,无论是从情感、道德还是从规矩上,他都不会在迎接大王一事上有意怠慢。他只是不愿见到一个人。

太子忽然上前把那幅字胡乱一扯,用一双大手揉成一团,丢到了地上,看也不看就转身往外走。

“王后驾到——”传来太监的通报声。

太子一愣。声音未落,王后已匆匆走进,后面跟着几个贴身宫女。太监们纷纷跪地。
发表于2006-12-27
“大哥,”从后面刚刚露出头来的成王子客气地问好。

“参见母后。”太子冷淡地躬身行礼。

王后站定,雍容华贵的织锦大礼服令她浑身透出一股威严气概。她看着太子,冷冷地说:“都退下。”

 
 
 
这是很不寻常的命令,众太监迅速地鱼贯退出,成王子尴尬地看了太子一眼,也走了出去,最后一个太监把门带上。

王后抬眼看太子,太子的目光却躲闪着她。他很不自在地站着。

“你想走?”王后直截了当地问。

太子垂着眼,不说话。

“你害怕了?”王后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。
发表于2006-12-27
“我以为……”太子转开身子,慢慢地开口了,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

王后慢慢走近他。

“你是我的母后……”太子低声说道。

“三年了,” 王后冷冷地打断他,“我是谁你心里最清楚!”

太子担心地四下看看,支吾地说,“……可我毕竟是我父王的儿子。”

王后定定地望着太子。

太子理亏地低下头,沉默。

王后走到太子面前,走得很近,看着他的眼睛。太子目光闪烁,背转了身子。

“你不能把我们之间说过的那些话,全都一笔勾销,”她的声音低沉怨恨,太子感觉像一片锋利的刀刃飞快地划过自己。

“这些天你躲着我,你知道我有多苦吗?”王后幽幽地说。
发表于2006-12-27
太子一动不动,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情感。王后从他身后慢慢凑近,伸出手,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,太子浑身一震。

王后忽然上前,环抱住太子的肩头。太子要闪开,却被王后倔强地拉住,他正扭过身子,王后已经把自己投到他的怀里,狂热地吻向他的脸颊……

太子像被蜇了一下似的,猛地一把推开了王后,大声地,“母后!”

王后趔趄了一步,缓缓地站直身体,又倨傲地看着他,强调地说,“我不是你的母后。”

她湿润的眼睛闪亮着,太子无法忍受,烦躁地转过身子。

“我要你留下来。”王后清晰地说。

“那不可能。”他神经质地反应道。

“留下来过重阳。”

“那要看父王是不是批准了。”太子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声调说。

“别跟我提你的父王!”她又被他惹急了。
发表于2006-12-27
“父王很多时候是对的,”太子明确地说,“我以为。”

“哼,”王后冷笑了一声,“你开始跟他一样虚伪了!”

太子沉默了。一方面他觉得她完全不可理喻,但另一方面,自己的某一部分又在大声地附和她,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声音争吵着,因为昨晚的酒精刺激而变得愈加激烈,所有这些都令他厌恶自己。

“我对不起你。但是,”他忍不住转身看着她,焦躁地说,“就算我留下来过一个重阳,那又能怎么样?!”

不知道什么时候,王后从地上捡起了太子刚刚扔掉的那个纸团,正在打开看。她的手微微发抖。

太子忽然上前劈手夺过,狠狠地扔到地上,踩了一脚。他不想再显露自己的软弱。
发表于2006-12-27
王后看着他,心里一阵生疼。

“元祥,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……” 她忽然放缓了口气。

太子沉默。

 
 
 
王后耐心地看着他。

“其实,什么都改变不了……”他叹了一口气,说。

“你就不想试一下吗?”她说。

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,好像从四壁和天花藻井都传来回声。

太子一愣,看着王后,王后正盯着他的眼睛,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句地:“你曾经说过的……”

太子心里猛地一跳,一顿,接着又开始狂跳起来,他睁大眼睛,惶恐地看着她,“什么意思?”
发表于2006-12-27
她看着他,不说话,神情显得特别诡异。

太子更加紧张了,上前一步,质问她,“你想干什么?”

他的紧张和恐惧忽然令她感到烦恶。

“该去恭迎你的父王了,”王后冷冷地说,转身向门口走去。太子宫外,王后的卤簿队一动不动。只有成王子心神不安地四下里张望。

一串灯笼从东面徐徐飘来。那是一队报时太监,他们身着黄衣,手持更具,步调整齐,面无表情,整个队伍就像传说中有许多个脑袋和身子的夜游神。

为首的报时官忽然敲响了云板,一声,两声……一共五声。“风雨如晦,朝野满盈,平旦——寅时——”太监们尖厉、干哑的声音突然撕开了黑夜。

仅仅最后两个字与时间有关,前面都是祝愿吉祥或者表示规诫的词语,那是司礼监按照大王的意思从经典书籍中挑选出来的。这时另一队太监抬着一排灯,打开宫道两边琉璃柱的小门,用长杆将灯叉进。琉璃柱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,整个宫道变得流光溢彩,空气就像水一样。
发表于2006-12-27
王后摇头,放开了成王子的手。很快,她恢复了常态,又向前走去,只是步子缓了一些。成王子恨恨地跟在后面。


这时,送药的队伍迎面走来。像前面说过的,她们像钟漏一样准时。最前面是捧着那只雕凤药罐的小婵,后面是三个端着托盘的宫女,再后边还跟着几名宫女。

她们迎着王后站住了,小婵跪在最前头,送药的行列依次跪下。王后、成王子等人都站定。

 
 
 
“奴婢拜见王后,寅时的药煎好了。”小婵脆声说道。

成王子留意地看着小婵,却发现这一次与往常在母后宫里碰见她时大有不同,虽然那一身浅绿色宫装仍然把她粉嫩的肌肤衬得格外娇俏,但她却连头都不敢抬,视线只是投向王后的裙裾下摆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