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满城尽带黄金甲

发表于2006-12-27
“母后觉得……她怎么样?”成王子贴近王后,撒娇似的小声说道。他似乎是想为王后解闷。

王后看了他一眼,没有回答,只是做了一个手势。小婵随之站起来。

她身后的第一名宫女,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空玉碗,旁边是一碗清水。小婵将药罐倾斜,黑色混浊的药汁缓缓流进玉碗。

看着那药汁,小婵的手突然有点颤抖。

“……你就是蒋婵?”王后上下打量着小婵。

小婵一惊,把药罐放好,惶恐地跪下答话:“回王后,奴婢是蒋婵。”

成王子感觉很惊讶,望了望母后。

“那个蒋太医,就是你父亲?” 王后漫不经心地问。

“是……”小婵心头一阵猛跳。
发表于2006-12-27
王后端详着小婵的脸,面色阴沉,若有所思。

玉碗里,黑色的汤药冒着热气。三个宫女端三个托盘,依次在王后面前跪下。另两个托盘上分别放着一个雕花铜盆和一叠金丝绣花毛巾。

“母后怎么认得她?”成王子小声问。

听着成王子的说话,原本就很紧张的小婵更加不敢抬头。

“近日太子殿下的气色不好,”王后突然说。

成王子一愣,看着王后。

没有人应话,周围静悄悄的。小婵茫然地抬头,发现王后仍看着自己,她赶紧低下头。

“王后是在问奴婢吗?”小婵小心翼翼地问。

王后阴沉着脸,不答。
发表于2006-12-27
“噢,原来不是你在照顾太子殿下。” 王后轻描淡写地说。

小婵噤若寒蝉,低着头。成王子看看小婵,又看看母后,一时还不能料定这是怎么回事,“母后……”他小心地提醒道,“时候不早了。”

王后转头看了成王子一眼,似乎这才想起迎驾一事。

“启禀王后,药需趁热喝。”小婵怯生生地说,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那丝丝缕缕的药气,被吹散在空气中。

王后抬眼看了看小婵,又转脸看那黑色的药汁。

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。她慢慢端起碗靠近嘴边,艰难地喝了起来。

小婵低头听着,王后喝药的声音像一柄凿子不断凿在她的心头,震得她不敢睁眼。来送药前,她趁换衣服的当儿,偷偷查过了药经,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“西域草乌头”那个词条的解释。

王后喝了两口,突然流露出极端痛苦的神情。成王子同情地看着她。她停下来,闭上眼,长出一口气,把碗里还剩下的一点药,随手倒在地上。小婵震惊地看着,不敢出声。成王子对此举也大为惊讶。
发表于2006-12-27
空碗甩在托盘上,王后端起那碗清水,漱口。第二个宫女赶紧上前,举起托盘,王后将漱口水吐在铜盆里。第三个宫女上前,王后抓起一块毛巾,慢慢擦嘴。

成王子微咬着嘴唇,抑制着脑海里各种各样的想法,他内心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着,那声音越来越强:“父王就要回来了,父王就要回来了,父王就要回来了……”王后和成王子是在寅时二刻到达菊花台下的,太子已等候在那里。司礼监执事太监恭敬地向王后行礼,随后 
 
 
记下了王后到达的时间。成王子暗自庆幸,不管怎么样,大王的车驾尚未到达。

在他们面前,长宽各逾三百步的广场已被密集的灯笼照得如同白昼。中间是宫道,两侧是鲜艳的菊花甬道,再往两边则是一个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方队,分别是各色服饰的宫女、太监和侍卫。灯笼、团扇和旗帜都有鲜明的排序。

所有人鸦雀无声,一片肃静。
发表于2006-12-27
整个王宫仿照大唐长安的皇宫而建。从王宫最南端的崇光门进来,是宽约百步的宫道,两边是三丈高的红色宫墙,宫道向北延伸,每隔四百步左右,依次是崇德门、通济门和延昌门——即宫里俗称的“三重门”,从银带桥跨过五十步宽的内御河,进延昌门之后,才是这个宽阔的广场,中央建筑是王宫的正殿延昌殿,延昌殿北面还有延盛殿等二殿,即俗称的“三大殿”。而菊花台,是大王建国时加盖在延昌殿前的一座圆形三层建筑。此刻,三重门都紧紧关闭着,但谁都知道,每两道门之间,同样是恭迎大王的仪仗和侍卫方队。

菊花台下,成王子和太子分立在王后的两侧稍后位置,他们身后是各自的仪仗。司礼监的几个执事太监站在附近。

成王子留意地往左看,发现王后和太子都目不斜视,面色冰冷。他想了一下,转头对太子小声地说:“大哥,二哥要回宫了。”

“知道了,”太子不看他,冷淡地说。

“我们兄弟三个又能在一起了……”成王子期待地看着他。

太子无动于衷地听着。
发表于2006-12-27
王后一动不动,听着他们的对话,脸色冷冷的。

“大哥,你去青州干什么?”成王子仍旧没话找话。

太子扫了成王子一眼,目光又平平地望着前方,倦怠地说:“……久居深宫,闷得很。”

“这算理由吗?太子殿下。”王后头也不回,忽然冷冷地问。

成王子原本还想说什么,急忙闭上嘴。

太子抬眼看了一下王后的背身,不回答。

肃立的三人,气氛越发尴尬。

“咚!咚!咚!”

恰在这时,三声沉重的击鼓声远远传来。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那股慑人的气流,屏住了呼吸。
发表于2006-12-27
“轰……”一声巨响,成王子微闭上眼,他知道那是宫中的禁卫军打开崇光门的声音,接着,是崇德门……通济门……延昌门……

三重门全都轰然洞开,宫道笔直,菊花鲜艳!接着,从最远处的崇光门开始,宫道两边的黑压压的方队陆续跪下,“轰,轰,轰——”一浪接着一浪,动作整齐,阵势庄严,令人根本喘不过气来!

转眼间,这压城黑云一般的潮流已经涌到跟前,上万名下跪的太监、宫女和侍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,王后、太子和成王子不由自主地低俯下身子,肃静地等待。

宫道尽头,一队红衣的传令太监出现了。

他们步伐整齐地快速跑着,穿过彩旗和灯笼,穿过跪地的方队,穿过大开的宫门,就像黄灿灿的菊花甬道上的一串蜻蜓。

传令太监穿过三重门急促跑来,足足跑了半刻钟,他们径直跑到离王后十余步的地方, 
 
 
跪拜在地。

“大王敕谕!”为首的红衣太监大声说道,“免迎车驾,各回本宫!”
发表于2006-12-27
王后眉头微蹙,太子和成王子都惊讶地抬起了头。跪在附近的司礼监执事太监目瞪口呆。

“禀王后,”传令太监接着说,“大王命王后、太子殿下、成王子殿下明晨在菊花台等候觐见。”

“大王呢?”王后沉静地问。

“禀王后,”传令太监说,“大王驾转天福官驿了。”

这更令人意外了,实属建国以来未有之事。成王子和太子不由地互相对视一眼,又一起看着王后。

王后沉默着。

太子低下了头,成王子皱起眉头,二人各自想着心事。

“那就散了吧。” 王后淡淡地说。
发表于2006-12-27
天福官驿坐落在京城西北部二十里外的一个深深的峡谷中,是一片砖瓦建造的两进小院。现在几乎看不见什么灯光,而且从这里也望不到月亮,它即便没有沉入西天,也早就被高耸的山崖给遮住了。但借着驿站外十余盏大灯笼,可以看到青灰色的院墙外,旗杆上高悬着“天福官驿”的条幅。当然,还可以看见大王庞大的车驾和禁卫军马队静静地停在驿站外,那些连夜赶路的战马仍然带着口嚼,从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气。

 
 
 
一身银色甲胄的李将军已经转过影壁,走向惟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,铁网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“咯吱吱”的轻响。他知道因为杰王子奉旨下榻驿站,早在昨天午后,这里就把闲杂客人驱走,并进行了扫除,驿长和役工们都避到后院去住了。大王突然决定来这里,更不需要他们来迎接。
发表于2006-12-27
李将军跟随大王已近二十年。在这个篡弑相寻、惟利是图的混乱年代,许多将领一方面专横跋扈,拥兵就会自重,一方面又逢迎拍马,把拥立主帅作为求取功名的捷径,或者动辄叛变,以求更好的待遇。但这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两项,他人如其名:“诚”。几天以前,在青州城外的军帐中一边吃茶,一边等候破贼的消息时,大王还要他带军驻守青州一段时间,但等他接受完叛军的投诚之后,大王却忽然召他入帐,要他立即随驾疾返京城,连青州城都不必进了;刚才临近京城时,大王又突然改变主意,要转诣天福官驿,尽管这两个举动在他跟随大王的二十年里都属罕见之事,李将军却绝不会提出任何疑义,他忠实地执行就是了。

门虚掩着,他直接推门走进,这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厅堂,靠墙摆放着兵器架。前面是一张红木雕花的长榻,上面的小矮桌摆着一圈茶具,只倒了一杯茶,尚未动过。一个身穿乌甲的将军正背对门站在窗边。

李将军快步走过去,躬身行礼,“末将拜见杰王子殿下。”

杰王子连忙转过身来,愣了一下,随即拱手还礼:“李将军!久违了。”

与太子、成王子相比,杰王子的形象迥然不同,铠甲陈旧而合身,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,脸部线条棱角分明,虽然年轻却充满风霜之感,一双细长的眼睛布满了血丝,但仍透出坚强果敢和正直赤诚之气。他看着李将军,面露疑惑,因为前来传旨的应该是宫中太监,况且这谕旨来得未免太快了,他到达驿站不过两个时辰。